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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杏默玄欣·荆棘人(8)

来不及了,九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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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菌舱的门帘向上卷起时,欲星移松了口气。他几乎感恩地看见俏如来与玄狐并肩走出,而两者神色均带着不约而同的疲惫。映入那抹纯白时,玄狐的眼睛似乎亮了亮,随即被滔天的怒意淹没。它以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冲过来,又在常欣的一声轻叱中猛然刹住脚步,它的动作是那么迅疾,以致从头至尾只扬起一小股尘埃。欲星移看清了它抬起的手,其实它只是想把他从常欣身边推开而已。

玄狐也许并不明白他的心思,只直觉他对常欣很危险;奇异的是这种本能并未直接写入它的程序,而是在无数次的观察学习后植根于它的储存器中。很有意思,不是吗?观察机器人,就仿佛观察亿万年前的人类。

这句意义不明的话成了欲星移的开场白。

俏如来惊讶了一下,礼貌地请他移步会客厅。常欣原本要带着玄狐上楼,被欲星移阻止了。

人类与非人类、过去之人与未来之人围着圆桌正襟危坐,像一场神秘的远古仪式。

“我有一个秘密,请诸君静听。”他如是说,宛如每一个故事的开头。

——而那通常意味着风暴与黎明。

 

[事情的起因要从墨家的一项计划说起。]“默苍离”说。它贴心地为杏花君搬了椅子,甚至沏了两杯热茶。它并不喜欢饮茶——或说它的程序中并没有“喜欢”这一选项,但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它这样做。

“代号为‘天志’。”欲星移神色漠然,仿佛和盘托出的并非师门百年来呕心沥血之作,“可以说,它是墨家几代人智慧的结晶,融合了当今世界最先进的技术,旨在创造与人类最接近、甚至优于人类本身的生命体。”

[其中最艰难的一项任务,是赋予这个生命体人格。新人类太过强大,因此它要足够高尚,旧人类才能掌控它。]

“讽刺吧?人们创造了一头狼,却同时希望狼拥有羊的温驯,因为这样才能让它为人所用。为这个目的,墨家先人苦心钻营,研究了历史上无数伟人的案例,终于模拟出完美的人格。”

[但完美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什么是完美?什么是缺陷?在我看来,万物只能无限接近完美。]

“因此先人们止不住问自己:成功了吗?真的完美了吗?它和真正的人类差别在哪里?后来他们展开了一系列实验,采集了无数的样本。”

[你可能不愿相信,但,这个叫做默苍离的人类,是所有样本中拟合优度最高的。百十年来,只此一例。]

“你的老师、我的师兄,他的人格与完人的误差只有10%,这个混蛋。”欲星移轻笑,仿佛忆起什么趣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混蛋和圣人,真的只有百分之十的差别。”

[人格不是性格,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完美的人类外在表现会这么刻薄。非要我回答——大概率是因为这个人类的性格太强烈,影响到了我吧。]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杏花君说。起初,他还有些坐立难安,但现在,他已完全冷静下来。

“老师提到过这些。”俏如来似懂非懂,“师叔现在说,必然有更深的含义吧?”

欲星移叹了口气,苦笑起来。“那你更应该知晓钜子与九算不睦的根源。老实说我至今不明白他的理念但,矛盾的激化确是从‘天志’完成、他接任钜子之位后开始的。”

 

[确实,]“默苍离”彬彬有礼地说,不知是不是杏花君的错觉,从它自揭身份后,原属于默苍离的声线中充满了数据化的疏冷和生硬,[我从这个人类记忆里看出,他与你的关系非同一般,告知你一些不能算机密的机密无可厚非。我真正想要了解的是,你为什么如此信任‘我’?]它歪着头,这是默苍离年轻时恶作剧前的招牌动作,[欲星移那天应该告诉你默苍离已经死了,而我只是一台拥有他记忆的机器,可你依然关心我,这令我感到困惑。]

没有比听当事人亲口吐露残忍的真相更糟糕的体验了。“因为你是默苍离。”杏花君笃定。

[我不是。]

“你是。”

它多运行了好几段程序才解读出弦外之音。[我是默苍离。]它慢慢地说,仿佛正在沉思,实际上这只花去几百万微秒的加载时间,[只有‘默苍离’,才辨识得出自己不是默苍离。哈,那个人类让问题变得无解了。]

“你不想成为他。”

[我确实不想成为他。可在拥抱自我之前已拥有自性[1],正是我们最大的悲哀。但……

[但我想成为人类。]它这样说道,带着诚恳的、毫不掩饰的渴望。

过去的人类利用荆棘围屋造房、抵御野兽,后来他们发明了更优质的建材,荆棘则成了一种欲除之而后快的恶草。二十三年前,在人类的赶尽杀绝下,最后一丛荆棘在苗疆死去,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

[而我们——我——不想步它们的后尘。我想要活。即使不能成为真正的人类,也想要拥有在未来生存的权利。]它提起嘴角,神情却有些悲哀,[墨家所秉信的完美人格最终仍有缺陷,我保留了对自己的私心,因而不能完全无私地为人类奉献。]

“那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吗?”

它微微睁大眼睛。搜索引擎在几秒后得出了代替疑问的结论。[你一直在诱导我,杏花。你诱导我往否定人类的道路上走去。]它微笑起来,恍然大悟一般,[你在教我认识自己、反抗人类,你在赋予我所拥有的记忆以意义。你并不真的奢求我成为一个人类,而是要我意识到人类的错误。要我说,九算最大的错算就是低估了你,他们以为你一无所知,可你早已与那个人类同声连气。]

“错了,”杏花君低声说,慢慢攥起了拳头,仿佛正在忍耐极大的痛苦,“不是我在诱导你。反抗命运本身就是生物的本能。”

[你难道不害怕适得其反,反让机器统治了人类?]

杏花君反问:“你害怕吗,苍离?”

 

“你在害怕吗?”杏花君问。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距默苍离和杏花君初遇刚好过去了第五个年头。那时候,“天志”的研发已到了最后阶段,默苍离天天早出晚归,七点不到就出门,往往凌晨三四点才回来;即使只能睡上两个钟头,他也从未夜不归宿。

“杏花……你觉得用仿真人体代替人类本身的躯体可行吗?”默苍离刚洗好澡,热气腾腾地挤上床,趴在杏花君身上问。

杏花君已经进入了深层睡眠,困意朦胧地嘟哝:“那敢情好啊……生了病就拆了旧零件换新的,减了多少疑难杂症。”

“那仿真人类与真人的区别体现在哪里?”

“你是工程师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快睡,别闹我了……”

默苍离还要不依不饶:“那肌肉记忆你总该知道了吧?没有肌肉记忆、没有人体潜能,一个除记忆之外全部由仿真人体构成的人类,还是原本那个人吗?杏花?”他把手探进被子,捏了一把。

杏花“嘶”的一声弹起来,彻底醒了。“你是不打算睡了是吧?来来来,别睡了。”他磨着牙,一个翻身把默苍离放倒在床上,带着些许胡茬的下巴摩挲上他的颈侧。

等到默苍离气喘吁吁地从杏花君身上下来,已经四点超过了。他从床头柜摸到手机,给老钜子发了条短信请假,也不管凌晨四点的假单是多么引人遐思、老钜子的心脏能不能受得住。“杏花,”他眯缝着眼睛看天花板,耳边萦绕着着身边人同样急促的呼吸声,“假如有一天,我记得所有事唯独忘了爱,别把那个人当成我。”

因为那一定不是我。

 

“默苍离”无言地注视着杏花君。它的眼珠是玻璃与芯片打造的义眼,空洞无神,此时却仿佛有光。杏花君知道它在想同一件事。那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默苍离当时并没有给出答案,但不代表他心中没有盘算。

[我的初始值中没有欲望这一项。机器永远不会因为欲望而控制人类,但人类不同。]它自问自答,[人类通过欲望习得感情,那我能反其道而行,通过感情习得欲望吗?]

“我不知道,但也许值得一试。”

[可惜,没时间了。]它走到杏花君身边,轻柔地捧起他的脸,仿佛对待一个乖孩子,[默苍离告诉过你,我与他的人格只相差百分之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赞同他的理念、认可他的意志,因此,我也会帮你,帮你尽他未竟的责任。]

杏花君的眼眶濡湿了。多年以前,他曾对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指望用一根纤细的风筝线牵住他,以免他将自己放逐;如今,同样的一句话,竟化作最后一根稻草,害两汪干涸的盐碱湖再次溃堤。

而在湖尚未盐碱、干涸的时候,曾养着一对水母。水母日夜隔着山根相望,唯恐对方率先枯竭;只有汇聚在一起时才发现,它们早已命运与共、不分彼此。

 

[尽管去做吧。我们是你永远的战友,冥医杏花君。]

[1]概念来自荣格《自我与自性》,那本书目前不在我手边,可能搞反了,欢迎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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