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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杏默·天芒


 “预计一分钟内进入黑洞叶卡特琳娜轨道。”毫无起伏的女声生硬地警告着。

冥医没有理会它,反而将飞行速度提到最高,预备从黑洞的边缘穿过。在这个银行系外围的不知名的小星系里,他很惊讶会遇见这样一个巨型黑洞,但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了,对他来说,这是让他尽快摆脱这个鬼地方最好的方法。

自他通过虫洞来到河外,已经有十五个小时了,折合成地球时间,大约是——八年。

飞船剧烈地颠簸起来,整个船舱红光闪烁,伴随着嘈杂的警报声。“还有三十秒,”尽职的系统继续提示着,“倒计时28,27,26——”

冥医顺手把电源掐断了。

“来吧……”他紧紧盯着舱外越来越大的光球,不理会疯狂转动、发出一声声尖叫的仪表盘。无数小天体被叶卡特琳娜巨大的引力吸引进入它的轨道,拖入黑洞的中心。他看见银色的大气脱离星球表面,如同凝聚起的雾气,而星球本身,也如同被掀起一角的圆型被单,最终以细长条状被黑洞吞噬。

假如他不小心驶入,迎接他的也将是这种结果。
 剩余燃料的指针渐渐指向红色,冥医毫不犹豫地启用了备用燃料。舱内大大小小的东西漂浮起来,互相撞击着,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引力扭曲着,几乎能听见骨骼摩擦的喀拉喀拉的声响,而事实上,在这一片混乱中,他什么都没听见——

光线扑面而来,螺旋状地深入巨大的中心,在平行线中,他横穿逆行。时间是停滞的,这并不是极度紧张下的错觉,冥医只能寄希望于还在工作的引擎。这样的感觉真不好,他像是高速旋转的风扇叶上停留的一只飞蛾,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

“成功了!”冥医重重地跌回驾驶座,额头的汗水终于落下,颠碎在头盔里。成功擦过黑洞的边缘,意味着他被反弹到另一个星系,另一个未知的星系,也意味着他离地面越来越远……

“什么?!”随着一阵剧烈的颠簸,本已停工的警报器又响了起来,冥医不可思议地盯着舱外的异景,他的胃一下子绞紧了,“还有一个……”训练有素的头脑中立刻闪现过美国双龙卷的报道,但双黑洞……这已远远超过他的认知。

没有时间再给他思考了,粉尘与碎屑中,叶卡特琳娜的双胞胎瞬间将他也吞噬了……

虚无、空荡……原来这就是死的感觉吗?原来永远漂浮在外太空的游魂,也和家乡的一样啊……脱离了神明的指引,他将如何跨过冥府的门?

“烫烫烫!”冥医痛呼一声,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双眼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聚焦在了脚边的白狐身上,“就是你刚才烫我?”白狐眨巴眨巴金红的眼,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刚才在他胸口制造温度的罪魁祸首。

“夭寿啊……我不是死了吗?”冥医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颗极小极小的星球上。有多小呢?小到他一百步就能走完整个星球,小到他每走两步就能遇上一个——人。

光从背影他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面对着一棵外星怪树的外星绿色怪物,而这个怪物正在缓缓转身……转身……人!

“嫦娥仙子喔?”冥医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如果你的确没有基本的性别识别能力,我不介意成为你能在宇宙中遇见熟悉事物的安慰。”仙子漠然道。

冥医被呛得不轻,但也无从反驳,只能装傻:“我还以为在月球上呢。”这个人看上去有点熟悉,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是谁。随着那人的缓缓走近,他看见那棵怪树不是传说中的桂树,而是缀满了琉璃串,一下下有节奏地拍打着树干,人猿泰山似的;而那人脚边伏着的白兔……他记得是玉兔捣药而不是鼓捣表啊!

“这是哪里?”冥医见那人径直越过自己,忙转身跟上,顺着他的目光遥望天外。这真的是一颗很奇特的星球,它的表面没有吸引大气,因而深黑的天空和其中星星点点的天体一览无遗;而它的引力却足以让他毫不费力地立足在地面上。思及此处,他开始担忧起自己的氧气储量。

“始帝星系α星。”绿衣人淡淡地说,“是黑洞送你来这儿的。你并没有进入它的中心,而是依靠巨大的离心力来到了这里——就像龙卷风一样,太大的物体无法保持形状,你的系统在最后一刻把你弹了出来,而你的飞船,大概永远留在了黑洞内部。”

“它终于办了一件正事。”冥医吸吸鼻子,正打算撩开遮挡视线的头发,猛然意识到面前还隔着一层头盔,可他的手还是畅通无阻地触碰到了额头。

冥医目瞪口呆。

“这里的大气构成和地球上一样。”绿衣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说道。

“骗鬼喔!有大气我怎么可能看到太空。说起来,没有大气我怎么还站在这里?”

“实际上,任何生物来到这里都能存活。”绿衣人平静地说,“这里,是开始。”

“什么的开始?”冥医被两人之间浮起的严肃气氛吓了一跳,追问道。

绿衣人不答,反问:“你知道维度么?”

这什么展开?冥医有些稀里糊涂的,心说他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还能做宇航员?

绿衣人似乎并不期待得到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平面上的两个点最近的距离是什么?折叠空间。虫洞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连接两个星系,甚至——宇宙。”转身,目光如炬。

冥医的注意力顿时被他身后琉璃树下的一只鱼缸吸引过去了。一条通体蓝色的金鱼每隔十秒就吐一个泡泡,鱼缸上的枝桠立着一只同样通体蓝色的鸟,每当泡泡快要撑满整个鱼缸时就低头把它琢破。诡异得就像是一个设计精良的仪器。冥医看了一会儿,问绿衣人:“婴儿宇宙?”

绿衣人不置可否。

“你不是第三维度的生物?”冥医着实想不出别的词来称呼眼前的更高等的物种了。

狐狸打了个喷嚏,皮毛上结起薄薄的冰霜。

“低维度的生物无法感知高维度,这是定理。但也有例外。”

“比如?”

“比如现在这个情况。”

冥医很想揪着他的领子大吼现在是什么情况?!

可那人只是遥望着某个他叫不出名字的星系出神,长身玉立,似乎已经超额使用本月的话费了。

冥医注意到,每当绿衣人转过身去时,如同机械零件般精准的动物们便纷纷停下正在做的事。白狐的毛上蹿起一撮火焰;蓝色的鸟不再按时琢破蓝色的鱼吐出的泡泡,以至于泡泡一下子撑破了鱼缸,填充着的胶体漏了满地。只有兔子依旧鼓捣着它的表,树依旧模仿着人猿泰山。

“液氮。接近绝对零度。”绿衣人漠不关心地看着满地碎片升空重组,“不,不是时间。”迎上冥医疑惑的目光,他轻声说道,“时间只能收缩,不能倒流。”

“那这里的相对时间?”冥医突感不妙。

“大约是——每秒三点五亿年。”

“那我现在回去,地球上的人岂不是已经死绝了!?”冥医大惊失色。

“也未必……”绿衣人弯腰把鱼缸扶回原位,对冥医说,“你为什么离开地球?”

“天芒。”冥医很快地答道,一秒钟都不敢耽搁。

绿衣人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己都分辨不出的弧度。“天芒?这些都是。”手指着天外的星星,“每一个,都是。”
 “我说的不是这种啦。”冥医有些莫名其妙,“是一种——”
 “一种据说可以让人长生不死的药。可在这个空间和时间都能随意篡改的维度,永世长存的只有引力。”

“引力……”冥医喃喃自语。

“也是吸引你来到这里的线索。”绿衣人补充说,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向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兔子伸出手去。偷闲的高等生物们瞬间归位。

白兔似乎不敢相信绿衣人会找自己,激动得一双耳朵像天线一般竖起来,就差绕着人转了,蹦哒蹦哒地把爪子中的东西放在绿衣人脚边。冥医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表,而是一枚袖珍的太阳系模型。

兔子眼巴巴地看着绿衣人把玩模型的手。

“天体的运动是一个很复杂的模型,但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会犯这样的错。”绿衣人毫不客气地说,“木卫六上覆盖的是冰Ice,至于是不是充满了老鼠Mice,也许可以等你研究一份报告给我。”兔子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下来,互相点着,一双红眼睛更红了。

冥医有些不忍心,想说算啦,毕竟是一只兔子,可一想就算是兔子,也照样可以把自己藐视成一个点,就乖乖闭上了嘴。

绿衣人随手抹去卫星表面上蹿下跳的灰尘,随手揪了一撮白狐的毛,随手撒在上面,动作自然得像是给冰激凌球上撒糖霜。

“你刚才说月球?”做完这一切,他突然看向冥医,冥医一个激灵,很不愉快地联想到了学生时代开小差被老师的阴影,“那就……”手指轻捻,摘去了水蓝星球旁小小的深蓝星星,似乎觉得搁哪儿都碍手,就塞进了冥医手里。

触手温润,还有起伏的脉搏,似乎有新生命正在孕育。
 冥医有些愣神,拦住走向星球边界的绿衣人:“你要做什么?”

绿衣人指了指手中的小小的宇宙。“把它放到它该去的位置。”

“你去掉了地球的另一个卫星,就因为我的一句话?”冥医惊讶。

“这是你来这里的必然结果。”绿衣人不赞同,扬袖将他的目光引向远方,那里,一排排的轨道中,无数个太阳系渐渐驶远,“太阳系的运行有无数种可能,而你只生活在其中一种里。我们的职责,就是排列出所有的可能。”

冥医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你已经拖累了人类将近20亿年的发展进程,还是说你想让自己来到这里时还在做细胞分裂?”

冥医无言静默。

于是,承载着亿万年后的自己的生命源头,就在两道目光中,像无边大海中的一只漂流瓶般,驶入宇宙规则的航道。

“就这样?”冥医问。

“就这样。”

“宇宙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这样索然无味?”

“不全是。”

“什么时候?”

“当你还是你,而我不再是我的时候。”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绿衣人突然抬头看向空中。“你该走了。双胎黑洞每隔22分9秒来到这里。是时候回去了。”说完伸手把冥医推向背后的虚无。

冥医想大叫他没有宇航服会死在里面的,可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他的颔骨,使他开不了口。压力由内而外地敲击着他的骨膜,眼前的碎片旋转着如子弹般穿过他的身体——

“呼,呼……”冥医猛的从办公椅上弹起来,犹自惊喘不止,“好你个默苍离,谋杀喔!”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的确把趴在自己对面睡着的人代入了梦境中。

心跳平复后,才发觉屋里很安静,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黎明前的安眠。设定为超长待机模式的电脑坚持不懈地发出幽幽蓝光,冥医蹑手蹑脚地绕到对方背后,拔掉了睡前忘关、现在正缓缓旋转的太阳系模型的电源,土星停在他的面前。

“这个默苍离啊……”心疼恋人批改论文到睡着,冥医轻轻为他披上一件外套——然后以这个姿势,删去了木卫六上的老鼠,成功拯救俏如来的论文。

想是受默苍离耳濡目染、日夜熏陶,竟连做梦都会梦见那些超越人类认知的物理理论。好在,这个世界的他,是冥医的恋人,不必永远孤独地生活在小小的星球上。

他想,那个默苍离是对的,是引力一直维系着他们,在冥冥中指引他们在另一个时空相逢。在哪里,他都会遇见他。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也许是如同宇宙规律那样复杂的演变吧。

东方翻起鱼肚白,点亮了默苍离手中的一件物什。冥医愣了愣:“默啊苍离啊,这是从哪里来的?!”

吼声震飞了早起吃虫的鸟儿,随着开窗的猛烈动作,一道蓝芒遁入四散的羽翼,化为天际最后一颗晓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