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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杏默玄欣·荆棘人(6)

久远以前,杏花君曾对他说过:我将与你同行。

他嗤笑,认为他轻诺寡信,对于前路一无所知。

直到有一天,凌晨的一通电话将他从浅眠中惊醒,杏花君要他来手术室一趟,带着墨家新开发的、尚未试验成功的人造血小板。谁也不知道这一针下去那孩子是生是死,未来是否还有变数,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他沉默地看着他剥开心脏瓣膜,植入起搏器,再将那层薄薄的肌肉细细缝合。儿童的心脏一丁点儿大,脆弱得仿佛一枚即将破壳的鸡蛋。他看着汗珠布满杏花君的额头,迟疑地替他擦去。

这一刻起他明白:他们确是同一种人,这条路也将共他从一而终。

后来前任钜子不知从何得知他挪用尚未开发完成的试验品,大发雷霆,把他关了禁闭。而五年后,那孩子也终因一系列血液病而回天乏术。

五年,他们给一个孩子续命五年。也让一个必死之人徒添了五年的痛苦。

葬礼在一个雨天,他们共撑一把黑伞,远远地望着那口装着丝绸和玫瑰的小小的棺木沉入地底;终有一日,丝绸破碎、玫瑰腐烂,只有黑暗与它永远相随。其实棺木是空的,只放了一些孩子的玩具和一身病号服——他的母亲将遗体捐献给了医学院,用于血液病的研究。但她对杏花君始终不能释怀。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身欲同杏花君一道离开,但杏花君松开了撑伞的手,任自己暴露在瓢泼大雨下。

那时的雨水虽还不算剧毒,淋久了依然会损害身体。

“你若认为淋雨能让你冷静,那就继续。”他冷冷地说。

杏花君呆滞地摇着头,仿佛在地上扎了根。雨水从他眉间额角滑落。

“那孩子死了,你亲眼看见他被送进太平间,你能把他救活吗?如果能,那就继续。”

杏花君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太熟悉了,这表情、这心有不甘的愤怒。对于失去的无可挽回,他感同身受。

“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雨幕里,他的声音也变得透湿,“你是医生,如果连你也放弃了,那么你的患者该怎么办?”

“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杏花君虚弱地说。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开口。

“你明知做不到。”

他看到本性与道德在这个男人的体内斗争。他不能无视道德的存在,更不能全然违背本性,而让自己置身于悖论的陷阱中。蜕变势必与沉重并行,他们都明白。

他默默上前,将伞倾给杏花君,然后抱住他。这个在五年的煎熬中一直隐忍不发的男人第一次流露出茫然如婴儿的神态,在伞底嚎啕大哭。

而伞外,云销雨霁,有道彩虹悄然跃上天际。

 

欲星移最近一直心烦意乱。鉴于玄之玄的地毯式搜索,他不能常常跑去俏如来的实验室,而仅有的几次也只是待在监控室盯着屏幕发呆。他不知道这有何意义,也许是为了赎罪——倘若内心煎熬也算一种赎罪。两年前他策划了一起车祸,只为置一个被机器人爱上的女人于死地。当年的他坚信人类在情感方面绝对地凌驾于机器,可以想见,当他得知俏如来的机器人竟学会“爱”时是多么的震惊。

他甚至没有细思,只想尽快斩草除根——在旧道德、旧秩序即将被颠覆的关节,真理算什么东西?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玄狐也是清理的对象。但它太强大,俏如来又将它保护得太好,才将隐患留到今日。

他的一生中从不乏此类污点,因他一直掌握着决策权,“人们只会怪罪做错选择的人,而非不做选择的人”,不是么?唯有这次,他感到深深的自责与痛心。他甚至不敢与常欣见面,害怕看见从她初生的眼中映出的自己是多么卑劣不堪。

欲星移漫无目的地想道:师兄,你能告诉我答案吗?如果你还在……

 

而过去的一周里,默苍离一直试图从杏花君口中套话,奈何对方守口如瓶。其实只要他想,就没有他套不出的情报,可每当他面对杏花君时,那些心织舌耕的腹稿就会突然失效。他不能对他说谎。

可他曾是那么精于此道。

第一次,他有些怔愣地捂住嘴,强自压下剧烈发作的内疚。

第二次,到了嘴边的一句“我全都想起来了”被别扭的关怀所取代,胎死腹中。

第三四五六次,他甚至不用开口,怀有欺瞒至亲的念头已属罪大恶极,令他无所适从。

仿佛一夜间,他失去了欺骗的能力——本就不是表里如一的圣人,这对他与失去喉舌无异。

也许是时候勤加学习“以诚待人”的功夫了,他不无讽刺地想。

无奈之下,他只得曲线救国,黑进墨家的暗网,搜集尚贤宫实验事故前后的一切资料。

他的失忆绝非辐射导致,必然是九算动了手脚;而从失忆的时间段来看,与那次爆炸的原因脱不了干系。至于止戈流……他停下来,头痛地闭了闭眼,有些念头电光火石地从他意识中闪现,却留不下雪泥鸿爪的痕迹。

交给俏如来,他心里的声音说。

 

“过去的48小时里,墨家的内部网络一直遭受到频繁的攻击,对面的手法很高明,无法追踪ip,连编码的风格都不一样——老三,你认为,这会是谁的手法?”

欲星移尚没有为他私自在飞行器里安装监控器的事问罪,玄之玄反倒率先发难了。

“除非有实际的证据在握,否则无论怎样猜测都只是徒劳,你认为呢,老七?”

忘今焉咳了一声。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这是他刚刚学到的坏习惯,说话前总要弄出什么动静引起关注,可惜——东施效颦。“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是不会错。”

“那么照你们的说法,钜子已经察觉了。方案?还是你们要步老四、老六、老八、老九的后尘,等他再炸一次尚贤宫,来个一网打尽?”

“老五,话不用说得那么难听。”玄之玄说,“关键是——他察觉了多少。”

“若他已经全部知悉,那恭喜各位,这一届的十杰足以青史留名了。”欲星移说,“先说我的看法:他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对他的记忆动手脚的事了。”

“赞同。”御兵韬一直抱胸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听手下兵长的汇报入了神。

“再加一项:他还没想起止戈流。”

凰后提醒:“人尽皆知的废话不需要重申,老七。”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自己删去了这段记忆,那么必然留好了退路。止戈流的关键还是在俏如来身上。”

“可我听说,”欲星移好脾气地笑道,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你曾派人监视钜子与冥医的住所,还意外发现了俏如来的行踪?”

玄之玄梗着脖子,“是又怎样!”

“结果呢?”

“被他脱逃。我倒要问问你,老三,两年前你就说要解决玄狐的问题,为什么它会出现在俏如来身边?”

“失败了。”欲星移无所谓地说,“就如你的潜伏计划。多亏你的打草惊蛇,钜子比预料中更快发现了问题,我的计划也快破产了。”

“那个让冥医唤醒钜子的人性的计划?”玄之玄嗤笑,“痴人说梦!”

“我倒认为不妨一试。”凰后打断他们。她原本正津津有味地看戏,就差手中的一把瓜子。

玄之玄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

最后散会时,他还是拦住欲星移:“这就是你对我破坏你的计划的报复?”

“当然不只是。钜子以前没说过你不适合参政吗?”欲星移惊讶而怜悯地说,“除了同情分,我想你是很难在选举方面有所建树了。趁还没输得太难看,赶紧抽身吧。”

趁他们还有机会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