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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杏默玄欣·荆棘人(5)

敏感词是ducai,牛逼

作业、期末、游学……五月要是完结不了就九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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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欲星移半路拦截令开阳发给玄之玄的讯息,为时已晚。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换了套衣服,把身上所有可能安了监视器、窃听仪之类的零件拿了下来,这才动身前往尚贤宫。然而当他发动了飞行器才惊觉这根本是多此一举。该死的!他把手高高抬起,最后却只轻轻落在仪表盘上。飞行器里装了监控,他冷静地想,毋庸置疑。难道他还能借口里面有蟑螂把它整个拆了重装不成?但是蟑螂已经灭绝了。幸好他那次去俏如来的实验所前它突发故障,使他不得不临时改乘地面交通,因此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思及此处,他垂眼看了看四轴旋翼的监控,发现其中一个的涡轮里卡了片绿色的布料,仿佛曾有人试图徒手掰下扇叶结果不小心搭进了自己的袖子——两者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他大概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了。

当年墨家盛传一句谚语:Where's Mo, where's shock[1]. 看来这并非机体和小脑不配合,而是他真的天生有欠。

机器人助手尽责地把那片破布捡走,线头在气流中微微摇曳,像极了一片落叶。九界已失四季,他却分明感到秋之将至。

 

欲星移最后是徒步前往俏如来那儿的,上一次他走这么多路还是在大学的体测时,他作为海境的交换生被陆上的体育课折磨得要死要活——当然,有的是人比他更惨。

在此之前,他弯了一趟尚贤宫,没遇到玄之玄,被忘今焉耽搁了会儿功夫。他跟这位九算老大不算熟稔,但据默苍离说此人是朵奇葩:当初他作为九界优秀初中生代表前往墨家领奖的时候,忘今焉就已读博了;他成为九界优秀高中生时他也在读博;他保送墨家时他还在读博;等他本硕连读完,忘今焉总算毕业滚蛋了。

他对忘今焉最深的印象还是当年在实验室门口,此人竟胆敢跟默师兄呛声。当时他抱着一摞废纸路过,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精明男人笑容可掬地拦下他,问他有没有兴趣毕业后来月凝湾实习。他正被繁杂的实验数据搞得心烦意乱,头脑短路了一下,这时候默苍离横空出现,一胳膊肘挥在他胸口。

力道不大,他没事,不过他的师兄好像磕到了尺神经。他看见他的手指微不可查地痉挛了一下。

“说不动御兵韬、说不过我,就来讨新人的便宜,嗯?”他挡在他身前,除了背影,欲星移只能看见两片翠绿的刘海随着说话的幅度而上下颤动,“墨家就教会你当说客吗,忘今焉。”

忘今焉笑容不改:“还没当上钜子就开始独cai,小默同学,你总要给你的师弟妹们留一点自由啊。”

围观的学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火速逃离现场。

城门失火殃及欲星移,他没得跑,只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就是你迟迟毕不了业的原因。”默苍离轻声说,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时通常意味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你适合经商,不适合坐实验室。”

“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我看不出这样有什么不好。”忘今焉有模有样地点着头,“你难道没有发现实验室的经费总是不够?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研究到点子上。你看我这次推出的新品记忆芯片,只要给静脉来一针就能获取先辈皓首穷经的知识——大热点、大新闻,多少人趋之若鹜!只要接完这一笔,接下来三年的经费都不愁了。”

“你明知道实验结果有缺陷。”

“你说什么?缺陷?我不知道。唯一的缺陷大概是让你这种天才心有不甘。”

“他们只是记忆的载体。”

“载体?”忘今焉冷笑,像是触动了什么回忆,“生来死去,谁不是载体。”

欲星移能理解这种人类与生俱来的落寞。都说鲛人学识渊博,其实只是他们的寿命更长久些。生前与死后的时间不等长,未解全貌毕竟不及一无所知。

忘今焉还待游说,但默苍离还要赶实验,一锤定音地挥了挥手,两台扫地机器人挥舞着扫帚开道,连人带包地把他从走廊一路轰到大门口,下了个名副其实的逐客令。

他们一起听着忘今焉的咒骂声渐远,然后他回过身,直视着欲星移。一瞬间欲星移以为他会详细解释忘今焉的计划或是坦言自己的观点,以此来劝阻他,甚至是把扫地机器人喊来威胁他不准胡思乱想——但他没有。

他说:“你的论文我看了,一共有三十三个错误,从摘要到参考规律地呈均值为1563,标准差为23的正态分布。”

欲星移火速回去检索论文的错误,忘了追究为什么人不只是记忆的载体。

也许他将在今天得到答案。

 

俏如来几乎刚刚离开老师住所的范围就遭到了伏击,多亏玄狐才几次死里逃生,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在军工方面的天赋。二师叔御兵韬是九算之中唯一一个军校出身的,当年因为文化课成绩太好而被墨家相中,入门后就沉迷钻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承包了整个墨家的枪支用度,是以凰后和他关系特别好。此人也曾多次向他抛出橄榄枝。

他看着玄狐带着他辗转腾挪,完美避开大部分的火力,感到发自内心的钦佩,不禁问:“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玄狐一边握着操纵杆表演了个俏如来死活过不去的带桩过人,一边朝底下喷喷开火的高射炮投了几颗穿甲弹,一边还有心情认真回答俏如来的问题:[常欣不让我看战争片,但是我喜欢。]

一粒粒炮弹如同七月的流火,携带着尖锐的呼啸,在地面盛开一场烟花,将水泥森林炸成齿轮与钢筋的废墟。

“你不要有心理压力。”俏如来从舱底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玄狐——他刚刚被气波引起的颠簸震到了地板上,“底下没有一个是人类,不违反三大法则。”

玄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就算有,我也会做。]它说,[我只在乎你。和常欣。]

警报忽然大作,仪表盘上的每一个灯泡都在疯狂闪烁着红光,被玄狐冷着脸切断了电源。太危险了,他暗忖,但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俏如来走后,默苍离打开了三个墙那么大的巨型电子屏,开始敲代码,荧光将他的脸映得漆黑带绿。

杏花君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不担心俏如来在路上遇袭吗?”

默苍离头也不抬。“百分之百的概率,有什么可担心的。”

杏花君炸了:“你有良心一点好不好,那可是你唯一的徒弟!”

默苍离将椅背转了个角度,正视着他,手上却不停。他的手指总能精准地找到按键,杏花君一直怀疑这是他除智商外的另一项特异功能,就像当年漆黑房间里的一曲琴音——那时默苍离被老师关了禁闭,杏花君翻窗来看他,房间里正好有一架旧钢琴。默苍离试图教他音阶,但太暗了,他们的手老是撞在一起。后来不知道是谁的手先覆上谁的,汗湿的指尖在琴键上打了滑,勾缠的双脚踩不住踏板,莫扎特端庄的和弦走了音,断成若有若无的轻跳……

这样的一双手,如今握不住任何东西。

杏花君别开了眼。

“因为他是我的徒弟,所以我信任他。”默苍离平静地说,“不如说,我太熟悉那群人了,所以才不担心。你刚才听见了——止戈流,在他们得到它之前俏如来都不会有事。”

“止戈流……那是什么?”

“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惊讶?”默苍离把椅背转回去,继续打字,手指已模糊成一片残影,“我确实有印象,但……”他动作略停了一停,腾出手捏了捏眉心,神色有一瞬的疑惑,“但我就是不记得了。也许是辐射的副作用,嗯……”他望着手边爆炸遗留的余烬,若有所感。

杏花君见状面色一沉,把手压在对方的手背上。默苍离猝不及防,连敲了几个无意义的字符。“你别胡思乱想。”他沉声道,“好好休养,把钜子的职位移交给俏如来就退休,别再管什么墨家的恩怨了!”

“杏花,你的声音在抖。”默苍离反握住他的手,“为什么?”

他们对视良久,这回杏花君没能向往常一样率先败下阵来,默苍离只得先声夺人。

“我仍是那个问题:那天,欲星移对你说了什么?”

这句话的效果拔群,杏花君痛苦地闭起眼睛,幅度很大地摇着头。

“告诉我,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可你说你忘了……”杏花君嗫嚅,“忘了……”

忘了爱。

“那么——这就与记忆无关了。”默苍离说。

 

“记忆?”俏如来若有所思地说。他们刚从飞行器上滚下来机翼就爆炸了,把焦急跑来接机的常欣的裙子熏得污黑。玄狐火烧火燎地带着它上楼换衣服,都懒得追究欲星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玄狐拥有记忆是因为它是学习型机器人,常欣拥有记忆是因为改造时保留了她的一部分身体组织与器官,因此它们与人类的记忆模式相近,但——”欲星移说,“我想要了解它们与市面上植入记忆芯片的机体差别在哪里。”

俏如来咀嚼了一会儿他的言下之意。“师叔想要知道,”他斟酌词句,“植入式记忆与习得式记忆的不同?”

欲星移点头。

“师叔自己不是说了吗?植入和习得。”

“那么植入人类记忆的机器比之人类如何?”

俏如来“哈”了一声。“我想,它们只是记忆的载体,而非拥有者。”

欲星移微不可探地前倾了身体。

“师叔应该明白,记忆只对特定的对象才具有意义。”俏如来苦笑,“这还是玄狐告诉我的——”

[为什么我不能领悟新的理论?]

俏如来正在浏览最新的科技博文,闻言揿灭了屏幕。“也许……只是你对于生活的认知程度不够。”

玄狐不解:[研究与生活有什么关联?]

“有啊……就比如伽利略,他是通过观察教堂的吊灯发现了摆的等时性,假如他没有去教堂的经验,又怎会从中领悟出新的规律呢?再如……哥白尼,他如果没有观察星辰的经验,又怎么会提出日心说?”

玄狐一脸似懂非懂地回去了。

隔了两天,玄狐又找到他,郑重地说:[我明白了。人类拥有创造力是因为他们对于记忆有切身体会,凭空而来的数据毫无意义,存储再多也不会有新的发明。]

“便如释迦牟尼佛,倘若没有日夜苦修的山穷水尽,何来菩提树下的大彻大悟。”俏如来道。

欲星移没有回应,他看着监控器的屏幕入了神,不知听没听进。

俏如来跟着凑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同常欣坐在一起的玄狐。

竟是这样……欲星移麻木而痛心地想。原来它的“爱”是实质的、真切的,并非数据拼凑的假象。我之前都干了什么呢?

他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外。走了一半又折回来,看看俏如来,又看看屏幕上的机器人们。“我会再来。”他最后这样说,落荒而逃。


[1]此处应译为“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