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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俏默·阁楼记(上)

看好cp

简单来说,是民国版的纳尼亚(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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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宅有座阁楼。

俏如来幼年常见父亲登楼远眺,不知缅怀什么故人;偶尔也邀他进来,兴致勃勃地展示内中的装潢与收藏,多是一些家具器皿、文玩摆件或书信散页,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彼时他年纪尚小,不懂这散发着古旧霉味儿的老阁楼有什么趣味。母亲也不懂,只嫌他们把灰沾在衣服上带进了里间——就像大人不准小孩读一本束于高阁的旧书,仅因书页翻开时会掀起积年的尘埃。

于是父亲颇惋惜地将书信收进抽屉里,落上锁,宛如归剑入鞘。他们走下阁楼时,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老人在叹息。

俏如来再一次踏入这方阁楼的神圣领地,已是十多年后。

漫漫暑假无从消磨,他喜静不喜动,又不肯挽着女同学的胳臂点一杯过于小资的咖啡,只得窝在家里惯了一身空调病;唯有傍晚时才磨蹭着出来走动,选了绿荫底下顶好的一个位置,拿蒲扇盖在脸上纳凉。落叶萧萧、蝉鸣嘶嘶,天井边上的石井里冰着西瓜,隔壁人家的小姑娘在跳房子——晚景若能如此,夫复何求。

父母白天得上班。小空和存孝报了暑期课,一个补体能、一个补文化,又常常呼朋唤友约大排档,忙得四脚朝天,根本没空理会他。俏如来当了半月睡到自然醒的富贵闲人,自觉挥霍时间、荒废人生,决心得找些事做。

他于是想起了那座阁楼。

小空和存孝几年前玩探险游戏,结果踏破了楼梯摔下来,此后便对亭子间以上敬而远之。可怜老楼梯本不过年久失修,正该颐养天年,不想竟晚节不保、横遭此祸。晒台边上如今架了把摇摇欲坠的梯子,落了层薄灰,显然久未有人涉足。

——那阁楼成了精,在多年的深居简出中养出了脾性,不愿俗众叨扰,只对有缘人敞开。

俏如来爬上去时鼻尖沁出了汗,手上黏着蛛网,每踏一步便觉梯子倾斜一分、心也悬上一寸,正不上不下、进退维谷,猛然间后脑勺撞上了天花板——他早非当年的小小少年,要父亲抱着才够得着门环。

他单手扣着门板,微微向下用力,同时借劲将身往上一耸,便稳稳跪在了阁楼地板上。然后他听见一声令人魂飞魄散的脆响:那梯子挨不住他的轻轻一掌,竟已横尸楼底。

阁楼距二层不过两米多高,可老房子毕竟不是钢筋铁骨、水泥浇筑,他毕竟不是小孩子,生怕砸穿二楼迫降到一楼,只得等人接应。手机早前搁在房里充电,这下彻底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俏如来吸了口气,索性定下心观察起将要同他共度下午的老屋。

他摸索着寻到了一个拉环,喀哒——壁灯闪烁了两下,幽幽微光照亮了半边屋子。阁楼是斜顶,他踉踉跄跄着摸去打开了老虎窗,沿途踢翻了一只纸篓、一面相框和一台小提琴谱架。微风伴着阳光一道涌入,在地板上刻画出窗棂的轮廓。无数细小的尘埃原本懒洋洋地在空气中沉浮,被风吹得狂舞起来,仿佛下了一场金箔雨。

木头桌上有纸,此时哗哗作响,俏如来提起金蟾镇纸,还没来得及压上,已被不识字的清风撵走了一张;忙半掩了窗,追上攥在手里,借着太阳细细研究。

怪事……他心里琢磨。史艳文向来对古董遗迹爱护有加,断不会就这样散散地摆在桌上,有谁来过吗?他靠着桌沿半坐着,悬空的一只脚在积灰的地上辗磨。那是封霉迹斑斑的信,折了三折,繁体竖排,对俏如来这个血统纯正的现代人不太友好。此手书无起首语,却有落款,单字一个“默”,书于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也就是1937年。他对书法研究不深,只觉开头银钩铁划、字形端方;中段往下却越见潦草,笔画四周全是毛边与墨点,似在仓促间草就,越往后越不成字形,只能算一团团虚浮洇在纸上的墨迹;结尾处俨然是另一种字体了。

唯独这个“默”字,还依稀辨认得出开头的颜筋柳骨,仿佛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

“我知你非此地之人,也知自己时日无多,再见应是百年后。冥医不准我提笔,唯恐牵动伤口,然心知盼我死的人太多、欲交办的事太繁,只得留下遗迹。适才伊去煎药,才得以偷出纸笔写上一二个字,错漏不及细查……”云云。

他研究得入了神,竟不觉日影西沉、风起云涌。他的手无意识地触动了某个开关,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有列火车模型呜呜轰鸣着从书桌前驶出,一路疾驰往无尽光阴前的过去——直到一双手猛地擒住他的肩肘将他扳转过来。来人大喝一声:“光天化日擅闯民宅人赃俱获,小贼,侬作的甚么勾当,还不快从实招来!”

好端端一出秦腔《铡美案》,被这口吴侬软语生生演成了《女驸马》。

俏如来身上吃痛、心下一惊,张口就要争辩:“这本就是我家,怎么能算‘擅闯民宅’,倒是这位先生——”他冷静下来打量对方,顿时直冒冷汗,“——您是怎么进来的?”

那是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穿一身旧中山装,眉间有沟壑,笑起来时川字纹才会短暂地被填满。只听他哼哧哼哧笑道:“谎话连篇的小蟊贼吾见过不少,反客为主的倒是头一回见。稀罕!”他从俏如来手里抽走了信,抖开瞄了一眼,“嗯?白纸?”

俏如来瞠目结舌了半天,有些艰难地扭动脖子巡视阁楼,只见遍地积灰不翼而飞,而房内的陈设竟无一相同、又无一不同。墙上挂了幅月份牌,千娇百媚的旗袍女郎正对着他笑,害他头晕目眩。

是南柯一梦,还是他尘缘了断、已入非想非非想处天?

他这一沉默,落在旁人眼中顿成无言以对的铁证。

“狡辩不出来了吧?走,跟吾到巡捕房去!”

他隔着男人的手掐了自己一把,晕头转向地原地转了一圈,傻乎乎地说:“您让我下楼一趟成吗?我压根不是你们这儿的人……”

对方没好气地嚷:“废话!侬不爬楼梯还准备跳窗不成?”他狐疑地眯缝起眼睛,“侬急着下去,不会想跑罢?吾帮侬讲,吾练过三年散打五年推拿,侬要敢动歪脑筋,包教侬——哎呦!”

俏如来趁他换气挣开了他的手,没头没脑地往楼下冲。他跑到门边,单手撑着地板就往下跳,谁知此处竟有一座楼梯,他刹不住车,脚下一歪、一屁股摔在台阶上,又咯噔咯噔往下掉了几级才停住。

他冲下来时有个青衫人正抱着一沓书册慢慢往上走,见他如一颗小炮弹般径直投向地面,淡定地侧身一让,避开台风尾的同时给他腾出广袤的试验平台。

“这是什么人?”他抬头问急吼吼赶下来的中山装男子。他的声音很特别,像早春刚有融化征兆的冰雪,又冷又轻柔。

俏如来刚刚摔懵了,仰头直愣愣地瞪着他们,活像一头待下锅的鹌鹑。

他满脑门都冒着傻泡地说道:“咕?”

 

新来的先生领俏如来回到了阁楼,因楼下“人多嘴杂”、“你身份来历不明”、“恐遭有心人非议”。他自述姓默名苍离,是个商人,先前污蔑他的坏脾气先生则是个老中医,姓名不可说,只管唤“冥医”便是。冥医早打消了对他的怀疑,用他的话来说,“侬这毛手毛脚的,天生不是当贼骨头的料”。

俏如来局促地坐在一边,在城市热岛效应尚不明显的大夏天里四肢僵直、手脚冰凉。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误入他乡的局外人,在历史的河滩上窥看着不属于他的波澜壮阔。

“你叫什么名字?”默苍离问他。

“俏如来。”

冥医便笑:“又是个听《儿女英雄传》入魔的痴儿!问侬名字,侬答什么诨号、法号?”

俏如来满面羞红,低着头说了。

“你姓史?”默苍离似是沉吟了一下,“太守世泽、篆书家声,尹佚因史官得姓、史籀曾作大篆十五篇,俱为史氏楷模,望你日后也能承此家风。”见俏如来莫名其妙地睁大了眼,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志……也罢,是我多言了。”

他们没再逼问他的出身来历,也没赶他走的意思,俏如来就稀里糊涂地在阁楼住下了。两天后默苍离来取文件时,有意无意地告诉他本市虽有一二个“史精忠”,但年龄、形貌都对不上号,他算半个黑户。随后他径自扔给他一本手册,里头尽是文玩古籍的插图,似乎笃定俏如来无处可去,安排他做个闲差。

俏如来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花了两个小时接受自己的处境,半天的时间将手册研究透彻,一整个晚上思考默苍离对他为什么那么熟悉。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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